牟体与大字本

本文为原上海印研所字体研究室设计师陈其瑞先生回忆文章。文中不乏与当今时代强烈不符的政治色彩。但时代的荒谬后，当年造字人的激情仍然可敬。曾发表于2012年6月7日《新民晚报》，有少量删改。现原文刊出。本文手写稿由张弥迪和 Colourphilosophy 编辑、整理。

牟体是人民日报美术编辑牟紫东书写、设计的美化报版的标题字，也是印刷字体用个人姓名称呼的极少个例之一。由于铅字印刷，一个字号大小只能一付字，汉字又数量繁多，在上世纪60年代，《人民日报》却能推出“长牟”和“扁牟”两付不同的字体，在那时是相当不容易的事。而要由一个人完成设计书写出所有的字符更是一个艰难浩大的工程，实在了不起。不管怎么样，在当时的中央，党报给全国各地的影响是相当大的。《人民日报》一用，各地方报纸都要纷纷跟进，因为对于加强宣传效果，全国出版同仁是一致强烈要求的。这里面还有一个地方服从中央的特别的历史背景在里面。渐渐地，牟体被赋予了更多的政治色彩。在文革中，《人民日报》的牟体无形中变成了一种“专用字”。当时中央发布的毛主席语录、最高最新指示等，《人民日报》都用三号长牟体排印发表。中央一用，地方各报也一定要采用。这差不多成为当时报纸一道特色风景。至今我还记得，最高指示一广播，我们上海印刷研究所字体设计室的同志们就都要集中，敲锣打鼓地上街游行，向外滩市革委出发报喜，即使深更半夜也都热情高涨。第二天《人民日报》用三号牟体发表，上海的《解放日报》、《文汇报》也都要用三号牟体跟进，登刊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牟体到了七十年代更是担当了重大政治使命的角色。在这里，我们印刷研究所从事设计的过来人不得不要把这段光彩的历史，展现给大家。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晚年视力不济，患上了白内障。老人家酷爱阅读古典名著，身旁的工作人员关心主席的健康及阅读习惯，提出用一号长宋铅字来排印，后来发现太细，又想到了牟体。《人民日报》备用的牟体字数大大不够用，于是中央就把这个光荣的政治任务，落到了我们上海印刷研究所，只不过当时活字室已被下放到了字模一厂，时间是1974年春。上海的字体设计力量雄厚，拥有一大批设计人员，当时处于全国举足轻重的地位，要担当这个重大政治使命是义不容辞的。中央要求全国三地字体设计人员集中在上海，搞“大会战”。那时北京新华字模厂的高手华蔚苍、戴涌、方钦德（哑巴，电影《李向阳》日本鬼子扮演者方化的弟弟），还有邹秀英；湖北文字605厂的钱惠明、钱焕庆、郑家玲等等都会聚到上海。记得那时借了军工路的上海水产学院作为工作场地，星期天都不休息，吃、睡、工作在里面，真的是大会战一场，用时几个月。这么多的字体设计精英集中一起，还觉得人手不足，又临时增加了一些上海美专刚毕业的小青年来支援字稿的填墨工作（黑体字吃墨多）。36磅长牟黑也就二号标题大小，比起源先一号长宋要粗壮醒目得多。由全国设计人员集中在一起源成的新长牟体成为了为毛主席印古籍书用的专用字。那批在文革中印的书称作“大字本”，用特种的精制毛边纸排印，古籍版本格式，直排，一页字数不多，用线装制订。封面用瓷青宣纸，古色古香。上海岀版局领导还专门把系统中的上海印刷十二厂改为专印大字本的印刷厂，引起同行的瞩目。毛主席晚年视力衰退，阅读古籍有时是半躺在座椅上看，有时还卷起来看，所以大字本采用了中式传统书籍的排印、印刷和装订方式。后来据说主席很满意，非常感谢操办人员，并说所用费用由他稿费支付。由此看来这个耗费许多精力、财力、物力的工程是完全值得的。回忆起这段负有政治使命的字体设计人员的大会战，感到光荣与骄傲，应该记录下来告诉人。